江苏省委党校 文洁民

我是1974年进入南京师范学院读书的，是所谓的“工农兵学员”。那时仍处于“大革文化命”中，因此南师图书馆的目录柜里虽然装着满满当当的卡片，但值得一读的书却不多，即便是如此，图书馆仍然是我最喜爱去的地方。

图书馆是一幢古色古香的大屋顶建筑，飞檐翘角，斗拱交错，褚红色廊柱，花格窗铁艺。米黄色的水磨石地面镶嵌着黄亮亮的铜条，管理员每天都要用蘸着少许柴油的拖把打理地面，使得地面油润锃亮，光可鉴人，因此步入图书馆，总会闻到一种淡幽幽的柴油味，我那时似乎特别喜欢闻这种味道，喜欢这种“书香”的气息。由于常去借书，因此与一位姓冷的中年女教师混了个脸熟。

有段时间，我对美国著名记者兼作家约翰·根室十分感兴趣，很想读读他写的《非洲内幕》一书，目录柜中明明有这本书的卡片，可就是借不到。以至于我每个星期都要借一次，一个学期下来，盖着“已借出”蓝色长条印章的索书单竟有10多张。

快放寒假时，我终于忍无可忍，便把保留着的那些索书单一溜排在借书处的柜台上，对冷老师嘀咕道：“《非洲内幕》我都借了一个学期了，还没借到！”冷老师也很诧异，关切地问道：“你怎么非要借这本书？”我不假思索地说道：中国恢复了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，是非洲的那些“小朋友”“穷朋友”“黑朋友”把我们抬进去的，所以想看看《非洲内幕》。我见冷老师和蔼可亲，便侃侃而谈起来，什么黑人兄弟对中国十分友好，什么加纳总统恩克鲁玛认真学习《毛主席语录》。并告诉她说，1964年1月，恩克鲁玛在国内被刺受伤，正在出访非洲的周恩来仍按原定计划如期访问了加纳，并与躲在城堡中的恩克鲁玛会面，让他感动不已；1966年2月，恩克鲁玛访问中国，就在飞机降落北京机场前的十多分钟，中方获悉加纳国内发生了军事政变，恩克鲁玛被推翻，正在机场迎接恩克鲁玛的刘少奇、周恩来紧急磋商后决定，新华社暂不发加纳政变消息，仍按总统身份接待恩克鲁玛。恩克鲁玛哪还有心思访问，他有家难回，只好暂时滞留北京。几天后，随行访华的官员纷纷离他而去，连加纳驻华大使也宣布不承认他为加纳总统，真是个“倒霉蛋”的家伙！冷老师听我说得头头是道，也很感兴趣，笑着说：“看来你对非洲还真是知道不少。”她查看了索书单上的图书编号，对我说出了这本书借不到的“内幕”：“学校规定这本书只对老师开放不对学生开放。”我只好开玩笑说：“学校的做法也太让人心寒了！图书是学校里不说话的老师，冷老师你姓冷，看来这不说话的老师也姓冷！”这句话把冷老师逗乐了，她轻声对我说：“你下午快闭馆时再来吧，那时人少，我来借给你。”

傍晚时分，当冷老师悄悄把上下两册的《非洲内幕》递到我手中时还特地交待：“你就说是为了批判而借阅的，下学期一开学你就把书还来。”我连忙使劲点点头，当我把书夹在腋下溜出图书馆时，感觉自己就像《红灯记》中的李玉和转移密电码一样遮遮掩掩、神神秘秘。

寒假中，我躲在学校的宿舍里，津津有味地把《非洲内幕》读完了，读书时就在桌上放一本《红旗》杂志装模作样。雪花飞舞的晚上，我沉浸在非洲的赤道大漠，领略着那里的风土人情和内幕秘辛，书中也写到了恩克鲁玛，说他为了加纳的民族独立一直未娶，以至被他的子民拥戴为国父，他说：“我虽然没有妻室，但整个黄金海岸的女子都是我的新娘。”当看到恩克鲁玛这句话时，单身狗的我真是感慨不已，我连“红袖添香夜读书”的福分也没有啊！但有“‘红旗’作幌遮‘内幕’”，我倒也产生了一种“雪夜闭门读禁书，不亦快哉”的超爽感觉……